【浩珉】奏鳴曲 第二樂章(3)
“怎麽這麽晚還到我們小店裏來?”年輕的店長停止了彈奏,擡頭看我。
“我想看一下那一支琴。”我指著放在樂器店中央的那支小提琴,“我可以試著演奏一下嗎?”
店長笑著取了小提琴放到了我手上:“如果是你的話沒問題。”
我回報以微笑。
“今天的笑容爲什麽看上去那麽孤獨呢?”店長翻開了琴蓋,“要演奏什麽?”
“勃拉姆斯的G大調第一號小提琴奏鳴曲……”
“好悲傷的樂曲呢……”店長雖然這樣說著,卻還是手指按下了琴鍵。
在那一刻,旋律從琴絃流出,那一道道金色的波光在冰藍色的世界是左突右沖,想要衝破孤單的重重圍困。
那是一封無法寄出的信箋,化作樂符,在空氣中流動。
回憶,快樂的,不快樂的,悲傷的,痛苦的,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間湧出,眼底被那冰藍色的光澤穿透,雪花化成水,滴落。
一曲終了,才發現店外站滿了圍觀者,一瞬間的驟然安靜,隨之爆發的是長久的掌聲。
我仿佛已然站在了維也納的金色大廳。
可惜,那幸福感卻並未隨著掌聲而來。
世界再度只剩下了我孤獨的影子,月亮投射了一束微弱的追光在我的身上。
“昌瑉!”希澈哥焦急的聲音,“你沒事吧?!”
“他沒事,他只是在我這裡演奏了一次小提琴而已。”
“你一定要把他逼瘋你才甘心嗎?”希澈哥嘶吼道。
“哥,這是你說的,不是我說的!我對他很好的……是你不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,即使你把他裝進真空的世界裏,即使你把關於鄭允浩的所有都收藏起來,即使你把我和他隔開……可是,你沒有料到會出現一個崔始源吧?一個崔始源,讓他把一切都記起來了!”
都記起來了……
可你是誰?
“金英東,你最好離他遠一點!越遠越好!”
“你當時也是這樣對鄭允浩說的,可是,事情總是不能如你所願呢……”他邪魅地笑著,嘆息著,倒退了一步,坐回了鋼琴前,“昌瑉啊,還記得這首曲子嗎?”
他開始演奏的那一刻,希澈哥發瘋了一樣拉著我的手,從樂器店裏沖了出去。
“那首曲子……”我無意地自語。
“好了!我們回家!”
那首曲子……
那曲調還留在腦海裏,勾勒出他的微笑,他的一言一行。
我終于想起了你的名字,我的,允浩。
我伸手和夢境裏的他相擁。
他笑著,俯下身來。
“你終于還是看見了我!”
我一直都看得到他的存在,卻不能擁有他的存在。
他高傲地笑著。
我陷入了沉睡。
一場長久的消耗戰,現實世界的他們在呼喚我的名字,一聲一聲地叫著“昌瑉,昌瑉”,我聼得到,卻被他的微笑留在了夢境裏。
“爲什麽才來找我?”他埋怨地笑著,然後伸手來揉我的頭髮。
我一直都在找你,可是你卻不在。
“傻瓜,我一直都在你身邊,一刻也不曾離開!”
小提琴弦上的松香味,彌散在鼻息之間。
他過來擁抱,切實地有體溫傳來。
我不想鬆開這樣的擁抱,擁抱、熱吻,肆意的愛,他在我身邊,切實地在我身邊。
“可是,你應該要醒了,不然他們會着急!”
我不願意醒來!
“可是,你不得不醒來,不然我也會消失……”
雪花飃落在眼球上,睜開雙眼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希澈哥安心的表情。
“你終于醒了,我真擔心你像上次那樣……”
像上次那樣一睡經年?
“我睡了多久?”
“三天三夜……”
已經三天三夜了,和他的相聚卻仿佛只持續了三分鐘,看來甜美的夢容易吞噬時間!
“你想起他來了?”
“嗯……”我一直都記得,用心的最深處印刻!
“那麽,你會記恨我嗎?”
“想什麽呢?我餓了!想要吃最參雞湯!”
“沒有那麽貴的東西!”
“你是個有錢的醫生!怎麽可以那麽小氣?”
他忽然笑得很好看:“好吧,我去買……”
他走出房門的時候,不斷地回頭看我,然後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。
我翻身下床,想要在房間裏松松筋骨,我仿佛在一瞬間又忘了他。
於是,他笑著在我身邊提醒了我他的存在。
“不要閙!”我甩開他的手,卻驚訝地發現崔始源正站在背後。
“喲!醒啦?”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坐在了窗前的沙發上,“我還在想要怎麽和那個無趣的第二小提琴手和平相處的問題,你居然就已經醒了!”
“你爲什麽會到這裡來?”
“我來找你啊!趕緊去練習,這次我選了非常好的曲子,門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……”
“這首曲子和你鋼琴有什麽關係?”
“我沒跟你說過我在大學裏主修的其實是小提琴嗎?”
“我……不想……”
“別想不想的了!快走!”
“去哪裏!”
“當然是去練習!”
“你以前從沒說過你也會小提琴……”
“學藝不精,怎麽敢拿出來和小提琴神童相比?”他迴眸笑笑看著我,卻在回頭的瞬間露出了他灰色的右眼……
我驚得甩開了他的手。
“可以了,我可以自己走!”
“你好像很害怕……”
“害怕,為什麼?”
“不爲什麽,好了……還是儘快開始練習吧,不然真的要趕不上演出了!”說罷,便拉著我的手,催我快走。
走出房門的時候,希澈哥正拎著參雞湯的盒子往裏走。
“你要去哪兒?”希澈哥問道。
“他當然是要跟我回樂團去練習!不能再落下練習了,是不是?”始源哥又一次回頭看我,他長長的劉海沒能遮住那深灰色的空洞,我再一次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。
在他的沒有光澤的右眼裏,我看到了他的微笑,那和鄭允浩一模一樣的眼角的淺笑。
“你見到他了吧?”
“你說的是誰?”
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!”
我歎息了一聲,疾步走向地下車庫。
“這一首吧……”雖然一路上,我都沒有和他說過話,可到了樂團,他便熱情地打開樂譜,邀我共奏。
我淡淡笑笑,從琴盒裏取出了淡栗色的精致小提琴,手指碰觸琴絃的那一刻,在心底奏響了巨大的悲哀。
我想要入睡。
為的,是能夠在睡夢中見到他,那也是我和他見面的唯一途徑。
崔始源那傢伙好像精力過剩,不停地哼唱著,看著我微笑:“你是誰?”
“我幾乎已經忘了……”
我走到窗邊,透過玻璃的透明,我欣賞這窗外的白茫茫。
如果,我能想起自己是誰,如果,我能明白他是誰。
弓架到琴絃上,輕微的摩擦,轉換成心底湧動的思念,如果我死了,那些音符會不會在我的指尖彌散,然後,讓我的尸身化成灰燼。
世間一切挫骨揚灰,消失于無形。
可是,死亡卻能帶來永生,讓我和他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地在一起。
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們,我這個想法,抑或說,這是我最大的願望。
可他們卻都知道我的願望,還想方設法地阻止我達成我渺小卻執拗的願望。
只有崔始源不會,他的眼神縂是在鼓勵我什麽。
雖然他沒有説明白,我卻都懂,他會理解我的心情!
又或許,他根本和我是同一類人!
練習完畢,從樂團離開的那一刻,團長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:“你再也不要生病了,沒有你我們樂團的小提琴簡直不值一提!”
“團長過獎了!”
離開的時候,我故意避開了崔始源的車和在中哥停在樂團門口的跑車,轉而鑽入地鐵,在擁擠的人流中背著沉重的琴盒,艱難地穿梭。
我微笑,卻淚流滿面。
人們的嘈雜在耳邊掠過。
我不安,卻依然執著前行,舉步維艱。
他回到了我的生命中,卻只是一場夢。
雪花飄落在脆弱的琴盒上,把冰冷滲透在我的心底,徹底的冰冷。
徹頭徹尾。
“我想和你在一起,永遠地……可你卻説不可以!”